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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公益报道:互联网聚光灯下的中国公益:缩短公益与公众距离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9-09-25  来源:中新网
核心提示:冰点特稿第1156期互联网聚光灯下的中国公益这个国家的每一秒钟都有数不清的故事发生,有些很微小,有些很遥远,但它们却可能与你

冰点特稿第1156期

互联网聚光灯下的中国公益

这个国家的每一秒钟都有数不清的故事发生,有些很微小,有些很遥远,但它们却可能与你我相关。

比如在天山的高寒地带,一只“伊犁鼠兔”正警觉地从岩石缝中探出脑袋,一旁的红外相机被触发,20年来首次捕捉到这一物种的活动影像。这种呆萌的小动物长着一张“泰迪脸”,数量比雪豹还要稀少。大部分时候,针对它们的研究和保护工作,都由一支科研团队义务开展。

长江之夜,一艘马力全开的快艇正在追赶盗捕的渔船。快艇上的巡江队员常年游弋在这片水域,守护已经濒临灭绝的江豚。再向南,在某条薄雾笼罩的山路上,一个年轻人正艰难行进,还差1公里就要抵达前方的村庄。他的背包里塞满精心挑选的图书,那是山里孩子了解世界的窗口。在内蒙古西北端,巴丹吉林沙漠的南沿,一棵刚刚栽下的梭梭树正奋力把根系扎进沙层。和上千万棵同伴一起,它们将阻挡南下的沙漠,确保华北,乃至更远的地区免受风沙侵袭。

这些都是正在进行的公益行动。它们存在于政府和市场力量暂时无法完全顾及的角落,填补容易被人忽视的社会缝隙。它们的长期运转依靠公众支持,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种种误解和沟通渠道的缺失,公益与公众相隔甚远。

如今,互联网正在缩短这种距离。不管是被伊犁鼠兔“萌化”,还是担忧某天黄沙会遮蔽头顶的蓝天,人们只要打开手机,就可以在互联网公益平台上找到众多与之相关的行动者。他们在平台上集中亮相,拥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和空间。人们作出判断后,只需要在屏幕上点下支付键,就能以“捐助人”的身份参与到公益行动中。

一个北京小伙为保护伊犁鼠兔的项目捐了20元钱,他没法凑到天山的岩石缝边,去观察鼠兔的生存近况。而想要一窥中国互联网公益的日常,“99公益日”就是一条位置绝佳的“岩缝”。

每年9月,中国的互联网公益都会进入“超频模式”。两大平台都选择在9月“造节”,7日-9日是腾讯的“99公益日”,5日-11日是阿里巴巴的“9.5公益周”。

今年的“99公益日”,创下了“捐款人次超过4800万、公众捐款共17.8亿元”的新纪录,这两项数据都几乎是去年的两倍。数字背后,有商场展板前嗓音沙哑的劝募志愿者,公益机构里累到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的年轻员工,还有腾讯公益的35个工位旁12张余温未散的行军床。

如果考虑“单人多次捐赠”,这场几乎耗尽各方力气和资源的盛典,成绩要打个折扣。对中国超过11亿移动互联网网民来说,公益这个值得被寄予无数期待的社会治理方式,仍然是个小众议题。无论是平台方,还是公益机构,前方依然道阻且长。

筹款很重要,但公益不只是筹款

互联网公益出现之初,功能直接、简单:筹款。

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让中国民间力量集中爆发,几乎每个人都想为救灾做点事。有人连夜直奔灾区参与救援,用最朴素的方式阐释公益。更多人选择捐款,就连小学生都在操场上排起长队,等待捐出自己的零花钱。

当时的捐赠渠道,要么是摆在单位门口和学校操场主席台上的捐款箱,要么是一个银行账号,捐款人需要到银行,给公益机构转账。

事实上,地震发生后,各大“中”字头公募基金会都公布了募捐账号,但等到下午5点50分,汶川地震被确认为7.8级特大地震时,银行已经下班了。

公众的捐款成本过高,又受到公募资格限制,中国民间公益力量当时处境尴尬:大部分时候只能依靠政府购买服务,或者接受少数“金主”的大额捐赠来维持运转——它们源自草根,却与公众相距甚远。

罗亚君熟悉这种感觉。由她担任秘书长的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下称“抗战老兵基金”)在2013年成立,第一个月只收到了58人捐出的5.4万多元,其中大部分都来自“熟人”。基金的前身是一家关爱老兵的网站,已经助养的老兵超过1000人,每月的生活费就要50万元。

“那时都是‘刷脸公益’,很多人捐款是‘卖个面子’。”罗亚君回忆,基金成立初期,钱是最现实的问题,“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活下去”。

他们只能靠成立机构必需的200万元注册资金,来给受助老兵发放生活费。这些钱全部来自同一家企业的捐助。

抗战老兵基金成立的第二年,微信支付上线,人们开始习惯不带钱包的生活。罗亚君尝试把老兵项目放到互联网公益平台上,当年就筹得718万元,几十万条捐赠信息多到“一箱A4纸都打印不完”。

那个当年能直接影响他们生死的企业,这一年捐了90万元。只不过,一切都不一样了,这种他们曾经最担心的“不稳定因素”,此时已经不再至关重要。

这一年,中国的互联网公益共筹得4.28亿元,只是全国1042亿元总捐赠量的零头。和关爱抗战老兵一样,一些小众项目在传统公益圈难以得到关注,虽然1000亿元与他们无关,但那4亿元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让他们能继续深入重大议题之外的、更广泛、更容易被人忽视的社会细节。

成立之初,腾讯公益的目标也是“解决公益机构最迫切的需求”,把帮助筹款作为平台最重要的功能。

2015年第一个“99公益日”,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下称腾讯基金会)拿出1亿元,按1∶1的比例“配捐”——网友捐出一份善款,腾讯会以相同的金额帮网友再捐一份。

配捐激励效果十分明显,3天内筹得的公众善款,超过腾讯公益2014年全年的总善款额。一些公益机构的“迫切需求”解决了,3天几乎完成了全年的筹款目标。

看起来是多方共赢的局面,还是出现了主办方意料之外的状况。一位参与过当年“99公益日”的公益机构负责人记得,活动零点启动,天还未亮,第一天的配捐额就要分发殆尽——夜晚人们大多都在熟睡,不可能打开手机捐款,配捐是被公益机构自己“刷”完的。

随后,媒体报道部分公益机构“套捐”“机器刷捐”,他们用个人甚至是借来的钱,在平台上捐给自己的项目,套取腾讯的配捐,把“公益日”变成“抢钱节”。

“不要觉得在做好事,就可以超越一切,最终让组织里一群有价值、有理想的人失去信念。”广州满天星青少年公益发展中心(下称“满天星”)创始人梁海光见识过很多“走火入魔”的同行,“钱得了,人心没了。”

到了第二个“99公益日”,腾讯公益设置了单笔配捐不超过999元、刷捐判定等机制。这一年,“套捐”“刷捐”被基本遏制,但被互联网冲刷两年后,一些公益机构已经深谙社交媒体的传播逻辑——“苦、穷、惨”的故事最能让公众慷慨解囊,即使事实本身已经足够残酷,但公益项目的图片、标题,以及故事的叙述方式可以追求更煽情。

客观上,提高筹款效率能更好地帮助受助人,但目的正义、手段不正义的风气对行业的伤害已经初显端倪,“比惨”正逐渐成为公益机构的核心能力之一。一些理性的公益人士担心,劣币驱逐良币,会让真正专业的公益机构失去机会。

尝尽技术红利的互联网公司,信奉技术可以改变世界的道理。但这一次,腾讯公益开始思考,缺少价值主张的技术,好的愿望也可能造成可怕的事。

那届“99公益日”后,他们尝试寻找答案:在公益领域,比高效更值得倡导的,是专业性。

“一个公益项目能吸引多少善款,最重要的是什么?”在一场腾讯公益的内部会议上,这个问题被抛在所有人面前。

“最开始我们想催泪指数、感人指数还是明星推广带动效应,最后分析所有因素后,得出的答案是透明度。”在2017年的中国互联网公益峰会上,腾讯基金会理事长郭凯天对场下的听众说。

成为一个专业机构,才能真正解决社会问题

和所有“自我设限”的改变一样,推行专业性也不是一个一帆风顺的过程。

2017年第3个“99公益日”前,腾讯公益平台上线了“透明化组件”。在此之前,人们在朋友圈打开公益项目的链接后,只能看到项目介绍里各种感人的故事。这一次,项目的善款执行进度和支出明细也出现在产品里。

这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账目,给公益机构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很多机构没有专业的财务人员,大家最重要的事是把受助人服务做好,记账只是个边缘工作。腾讯公益要求提供各种明细和汇总时,他们只能对着堆满抽屉的票据,艰难地寻找头绪。

“我们第一年都做怕了。”梁海光回忆当时的情况。平台要账目后,大到每次物资采购,小到工作人员出差的火车票,都需要整理。机构人员忙不过来,只能临时招实习生帮忙拍照、扫描,最后上传,“一个星期都在搞这个事情,最后才赶上了公益日”。

那段时间,腾讯基金会副秘书长孙懿“电话经常被打爆”,全是“马上要疯了”的公益伙伴们的吐槽。她总是笑着解释,非常理解大伙儿的“不适应”,“但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在公益项目的页面上,与项目介绍里图文并茂的感人故事相比,这些财务数字不带任何感情。有人很容易就忽略它,也有人在这里停下来,重新思考是否要点下捐赠按钮。

“公众看到透明组件,可能会觉得不怎么样。你可以不支持,但是过去这是个黑箱子,你无法判断公益组织到底怎么样。”孙懿告诉记者,“最后的结果就是,优秀的公益组织被耽误,差的公益组织也没有被淘汰。”

透明化组件上线的第二年,平台找到德勤(全球著名的会计师事务所),一起给公益机构设计了一个更简单、友好的财务披露模板。机构只需要输入相应的数据,很多账目就会自动计算出来。

这一年,定期在腾讯公益平台上披露财务,已经成为不少公益机构的日常。梁海光决定招聘一个专业的会计,把更细致的财务公示在平台上。

机构透明化的成本降低后,“99公益日”的门槛开始抬高。2018年,因为达不到“财披”要求,或者年审报告不合格,1000多个项目被拒之门外。

“已经那么苦了,为什么还要求那么多?”梁海光经常在微信群里看到同行抱怨。

做了10年公益,梁海光能感觉到,“干这行不容易”是中国公益圈里最容易找到共鸣的情绪之一。这个群体里的很多人都有过几乎相同的经历:因为一些偶然的人生际遇,受到感染后,被使命感推进公益圈。

梁海光出生在农村,童年时父亲早逝,他跟着母亲搬到城市。他说当时家旁边的一个图书馆,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后来他辞掉工作创立“满天星”,专注推广农村儿童阅读。

名牌大学毕业的罗亚君本可以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但大三暑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却成了拐点。那时她跟着一个纪录片团队拍摄抗战老兵,看到一个个曾经的“民族脊梁”,在被人遗忘中潦倒凋零,就“陷了进去,再也没出来”。

他们都会直接面对受助人,然后埋头做事,没空抬头张望行业。就像当年驱动着罗亚君的“老兵在风中,我们在路上”的口号一样,这种紧迫感让她无法停下脚步,否则便“心存愧疚”。

老兵网网站会员最多时有4万多名,大多是全国各地的志愿者。这样一个完全因为志趣聚集,凭激情做事的“兴趣社群”,最开始帮助了不少老兵,并且效率极高。

“有时半夜某个老兵需要紧急救助,志愿者给论坛版主打个电话,钱很快就到位。”罗亚君回忆。

因为从没做过“筹款预算”,网站每年接受的“善款”都很充裕。在善款使用上,也是总负责人说了算。“有时一晚上拨出几十万元”,一位网站创始人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网站对“财务披露”没有明确的规定,全靠志愿者自觉。每次给老兵发放完助养金后,志愿者就会把回执单晒在论坛,但单据延发,甚至不发的情况也时常发生。

罗亚君记得,当时一个女明星给网站捐了80万元,想要一张收据。因为从没开过“筹款”收据,网站在深圳的志愿者只能去文具店现买了一本。开完后,在场的20多个志愿者又不知道该签谁的名字,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各种问题不断出现,几个创办网站的昔日好友,也因为理念分歧,闹到同处一间办公室却互相不说话。最终,这个曾经以光辉形象示人、因民族大义而备受志愿者拥护的明星草根组织,因为一场内讧,以几近闹剧的方式走向了分裂。

后来“老兵网”重组,第一件事就是在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下成立专项基金。

“必须专业化运营。”坐在已经更名的办公室里,经历了整个过程的罗亚君语气坚定。

从中国民间公益起步的2008年开始,有太多草根组织走过“老兵网”的路。直到现在,在中国公益领域,“草根”仍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褒义词。

如今,互联网公益为草根组织提供了另一种发展途径,也降低了组织专业性建设的成本。梁海光的微信群里对平台方“要求太多”的抱怨,正变得越来越少。

“很多连发票都贴不好的公益机构,还自诩草根组织,这是一种逃避责任的说法。”梁海光说,“好像草根就代表着民间力量,但草根更应该代表生命力。”

他说“满天星”曾经也很草根,但“慢慢脱离草根,成为一个专业机构,才能真正解决社会问题”。

“满天星”从成立之初就坚持做第三方年度审计,那时梁海光只是把审计报告挂到官网上。他没想过谁会专门跑到一个小机构的网站,去翻里面的表格和数据。

他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个企业老板,表示要连续3年给“满天星”捐一笔数额不小的钱。这个老板语气笃定,说自己每年都会看“满天星”的年审报告,“做得很好”——这是他决定捐款的最大动因。

“其实有一些东西,现在表面上看可能转化率很低,但是做和没做真的有差别。”梁海光说。

罗亚君现在几乎没有漏掉过一张发票,它们在腾讯公益平台上,随时供任何人查看。她还坚持让一线的志愿者写项目执行情况,然后发现,每次在平台上向公众反馈一次项目执行的长进展后,抗战老兵基金的捐款曲线就会出现一次小波峰,那是来自数十万网友的“至少10万元的复捐”。

孙懿在做捐赠人回访时,曾遇到“印象深刻”的故事。

那还是QQ时代,“QQ农场”里有一种只有开通月捐才会送的“爱心果”。一个用户只为种出别人农场里没有的菜,按提示开通了月捐。她根本没有在意每月自动扣除的10元钱,到底去了哪里。

到第三个月时,她在平台上留言,嘲笑自己是个“傻子”,每月花10元买6个虚拟的种子。但这个时候,她收到了公益机构发来的善款执行反馈,看到一个贫困孤儿能够安心上学,其中就有她每月10元的贡献。

“10元也就是两听饮料的钱,但却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这个用户在接受回访时告诉孙意懿。

现在,这个曾经花钱买虚拟种子的“傻子”,已经成为腾讯公益上一位稳定的月捐人。

从“躺着收钱”,到主动服务

除了公众和平台,民间公益机构还要与企业和公募基金会打交道。

2015年之前,因为没有公募资格,大部分民间公益机构的筹款都被限制在小圈子里。

“像卖保险的一样,把身边人搜刮了一遍又一遍。”梁海光回忆当时的劝募经历,然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在中国,像“满天星”这样的“社会服务机构”还有39万个,而具有公募资格的基金会只有1600多家。

根据慈善法规定,不管是“满天星”,还是抗战老兵基金,他们必须和公募基金会合作,才能在公开渠道筹集善款。但在“99公益日”出现前,这种合作鲜有发生,双方就像处在两条平行线上,很难找到交点。

现在,打开腾讯公益平台,人们会发现这两种机构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一起:项目由民间公益机构发起、执行,公募基金会负责接受捐款,并且对项目审核监督。

在今年的99公益日期间,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下称妇基会)下“挂靠”了130多个民间公益组织的项目。就在5年前,这个数据还是个位数。

资助项目部负责人赵光峰告诉记者,作为全国妇联发起的老牌基金会,很长一段时间内,妇基会90%的善款都来自各大国企和外企的捐赠,“比较稳定”。

妇基会平时的主要工作是运营一些自有的公益项目。这些项目往往都是委托基层妇联执行,可妇联日常要承担很多繁琐的工作,本身又不是专业的公益机构,“尽管他们很努力,但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

“那时妇基会按部就班地把自己的几个项目做好就行,很少跟民间公益组织打交道。”赵光峰告诉记者。

梁海光还记得,“满天星”成立早期,因为缺钱,他“硬着头皮”找到了一家公募基金会。他摊开精心准备的合作方案,对方却回应他一个“大爷一样的态度”,希望瞬间落空。

抗战老兵基金当年也是通过一个在公募基金会任理事的熟人,才获得一个宝贵的“专项基金”挂靠名额。

再到后来,互联网就铺天盖地来了。它的强大之处在于,身处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真正忽略它。

在互联网公益兴起之初,妇基会曾把自己的项目放到过腾讯公益平台。赵光峰坦承,那时很多“中”字头的公募基金会,都在互联网上“投资”自己的影响力。妇基会最开始“触网”的动力,很大程度上是“看到同行都在做,我们也不能落下”。

直到2015年“99公益日”前,腾讯公益忽然找到妇基会,告诉他们很多专注家庭领域的公益机构,“做得很好,但是一直缺少基金会支持”。然后提议,双方可以合作,“在平台上试试”。

当时已经成立接近30年的妇基会,也一直想要“延伸手臂”,让更多群体受益,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不能仅仅依托妇联,要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赵光峰也清楚,比起妇联,律师和心理咨询师在家暴问题上更有发言权。一个为乡村女教师妈妈筛查乳腺癌的项目,具有医学专业背景的组织显然能做得更细致全面。

他没有想到,合作达成后,妇基会的工作模式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不管是平台方,还是基金会内部的管理制度,都对项目能否上线有着严格的规定。

“先是项目对接人初审,从项目执行机构的年审报告是否合格,执行能力够不够,到预算合不合规,住宿有没有超标,全要仔细核对。”赵光峰语速加快,“初审之后再由部门负责人审,最后还要部门间互审。”

每个项目都要经过“三审”流程,结果第一年就有100多个项目涌了进来,到2017年“99公益日”时,妇基会下“挂靠”的项目已经有255个。

实际上,与民间公益组织“联合劝募”5年来,妇基会从互联网公益筹来的善款只占总筹款额的20%左右,国企和外企的捐赠还是那块最大的蛋糕。

“这20%的筹款,花费了我们200%的力气。”赵光峰笑笑说,这5年妇基会的员工从40多人,扩充到现在的70多人,“很大一部分全是为了互联网公益”。

已经在妇基会工作了13年的赵光峰,原本过着相对清闲的生活,人到中年却忽然忙碌起来。不过,他说自己享受这种状态,让他更能体会“公益人”的感觉。

“大家就觉得痛并快乐,结识那么多优秀的伙伴,又能够让更多人受益,还是挺有意义的事情。”赵光峰说。

去年,赵光峰负责的一个名叫“超仁妈妈”的项目获得了“中华慈善奖”。项目主要是为民间公益组织的女性带头人提供支持,一个山东的妈妈被推荐到“木兰学院”,在北大与国内顶级的女性商业领袖一起上课,学习最先进的组织、财务管理。还有些妈妈会得到出国交流的机会,参加各种女性论坛,从中汲取营养。

“中国的民间公益不容易,尤其是女性带头的公益组织更不容易。”赵光峰感叹,“作为全国最大的服务女性和家庭的基金会,我们有责任支持这些女性去发展自己的公益事业。”

对赵光峰来说,不管他有没有察觉,公益进入互联网时代后,他的公益观念已经发生转变。那些像妇基会一样的“官办”基金会,也从过去身处金字塔尖,转变成为底层提供支持的“服务者”。

现在,与公募基金会接触时,梁海光再也没有遭遇过“大爷脸”,反而是对方变得积极起来。曾经最高占善款10%的管理费,一路降到免费。之前需要1年才能拨付的善款,现在不用催,1个月内就会出现在机构账户里。

比之前好打交道的还有企业。虽然中国企业每年捐出的善款,都占全国总捐赠额的七成左右,但是这些钱一般都与小型公益组织无关。企业出于品牌传播考虑,很难与缺少影响力的小机构合作。

梁海光也找过企业“谈协议”,但很少成功。情况在“99公益日”诞生后开始变化,微信每年都会给“公益日”投入流量资源,再加上腾讯品牌背书,企业只要能参加这场“狂欢”,把自己的Logo和腾讯基金会放在一起,公益组织大小对他们来说就不再重要了。

把钱专业有效地花出去,比筹款更难

2017年达到峰值后,妇基会的“挂靠”项目数量已经连续两年下降。到今年“99公益日”时,项目数量比起2017年已经下降超过一半,只有132个。

一些运行超过1年的项目,一直没有执行报告,在审核时被拒之门外。除了常规的监督审查外,妇基会还会对项目做“延伸审计”,“看看他们项目做得扎不扎实”。

“我们现在不追求认领多少个项目、跟多少家NGO合作,我们现在追求受益人效果。”赵光峰告诉记者。

他经常遇到“看起来设计得很好”的项目,筹款也很顺利,但却一直拿不出结项报告。原因往往并不是公益组织“私吞”了这笔钱,而是他们的执行能力不够,“钱拿到了,却没能力办事”。

事实上,很多民间公益组织都被这个问题困扰:就算是凭透明的财务披露筹到了钱,能不能把项目执行好,怎么才算好?

在国外,公益行业有很多第三方评估机构,他们会对公益项目的执行效果做独立、专业的评估。但在国内,这个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

“公益组织的目的不是筹钱,而是真正解决社会问题。”梁海光说,“专业地、有效地花钱,比挣钱难多了。”

在腾讯公益平台上,儿童阅读推广的项目有几十个,大部分页面都做得很精良。如果不够仔细,用户很容易就会忽略那个“隐蔽”的“财务披露”入口。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错过了“满天星”连办公室水电费都晒出来的发票。

“如果用户看不出项目间有什么区别,那就说明平台做得还不够好。”孙懿坦言,“我们提供的信息应该支撑用户作出判断。”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目前全国最大的互联网公益平台,它的每一处设计细节,都可能成为影响中国公益事业航向的微风。

已经过去的每一年,“99公益日”的数据都会再创新高,人们看到的只有互联网公益越来越高的成就。今年的“99公益日”,最后一天下午,腾讯公益内部拉了一个微信群,名字叫“冰山下的透明探索”。

“公益现象和数据的背后,如何保持持续的常态才是重要的。”在今年“99公益日”的启动仪式上,腾讯主要创办人之一、腾讯基金会名誉理事长陈一丹说,“冰山下的状况,慈善组织、公益平台更要关注。”

这一次,“透明度”已经不只是针对公益组织的各种财务报表。

腾讯公益高级产品经理余和谦正在测试的新产品里,组织负责人也要“透明”:为什么要做公益,做过哪些公益,这些同样重要。打开项目页面,用户看到的不再只是项目介绍,还要有项目执行效果介绍等。

这些还躺在余和谦手机里的新功能,都有机会成为公众选择为哪个公益项目捐款的依据。但至少在目前,腾讯公益每天的“极热榜”,捐赠额前3名几乎还是医疗救助类项目。它们的图片也出奇地相似,总是戴着口罩、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的孩子。

“这些孩子确实需要紧急救助,但我们担心的是,这些捐款里掺杂了多少冲动成分。”孙懿说。

去年,平台推出了“冷静器”,试图“阻止”用户捐款——在支付前的一步,平台会强制弹出一个窗口,简单列举项目的“透明”信息,让用户选择是否继续。

余和谦也很难说清,这个一闪而过的提示到底对“理性捐赠”起了多大作用。这个曾经做过证券和互联网产品经理的“老鸟”,仍然被这个功能刷新认知:从前,他最关心的就是用户量、日活跃用户量等数据。现在,他的工作却与这些数据无关,甚至要抑制它们的上升。

“从‘冷静器’开始,平台的思路有一个很大的转变,不再追求量,而是理性、价值。”余和谦告诉记者。

公益像是社会的一根杠杆,可以把微小的力量聚在一起解决大的社会问题。不管是急需救助的儿童,还是即将灭绝的江豚,或者是一项值得期待的科学研究,都值得人们关心。

在美国上大学时,余和谦跟身边的同学闲聊,发现他们都很喜欢谈论社会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关注的领域,很多都会有自己固定捐赠的公益组织。”余和谦回忆,“组织的专业能力怎么样,创始人是什么背景,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们讲这些时很自信。”

回国后,这些经历成了余和谦进入公益行业的重要原因之一。

今年的“99公益日”,腾讯没有提高配捐金额,还是和去年一样的3.9999亿元。因为捐赠人次上升,平均配捐比例从2015年的1∶1,下降到了1∶0.2。

“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就配这么点钱,以后还怎么玩?”9月7日那天,梁海光所在的微信群里,有同行抱怨,“要不是我们这么辛苦劝募,腾讯公益能有今天?”

梁海光没有在群里发言,“满天星”和这些同行一样,为了公益日,员工加班熬夜,辛苦抢到的配捐也少得可怜。

“捐款人变多,配捐不可能一直提高,这可能成为以后的常态。”当天晚上,他在一篇观察文章里写道,“通过这个平台,我们与公募方、企业,还有潜在捐赠人的连接成本都变低了,这值得珍惜。趁着这样一个‘节日’,把精力放在与公众连接上,这才是‘99公益日’的意义。”

也有不少同行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梁海光的朋友圈里,一些同行已经不再像往年那样喊人捐钱,而是把文案换成了“转发也是爱”。

“不管是平台、公募方,还是公益机构,行业的生态需要大家共建。”孙懿说,“哪方没有做好,都会成为木桶最短的那块木板。”

民间公益起步的2008年,中国的捐赠额是1070亿元。到2018年,这个数据上升到1600亿元。而这11年间,中国的GDP增长了3倍。很显然,公益事业的发展速度并不乐观。

可不管它跑快跑慢,那些相信世界会变好的人们,总是会对这项事业怀有期待。就像互联网公益平台上某个项目下1分、1角或者1元的捐赠记录一样,每秒钟都在刷新。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 杨海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叶攀】

原标题:互联网聚光灯下的中国公益:缩短公益与公众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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