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昂所关心的是把思想用于情感体验。那么,问题就随之产生了:是什么触发了情感体验?比昂的回答是这样的:一种情感体验不可能在与关系隔离的情况下被理解,恰当的说法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关系产生了情感体验”
比昂把人与人的联系简化为L(爱)、H(恨)、K(知识),把它们每一项的负面简化为-L、-H、-K。初看起来,把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流动简化为这样六个因素似乎太公式化了,并且,在精神分析的研究领域里,这种简化的理论原理似乎也似是而非。每个人都适合按照这六个因素来归类吗?是的,我们可以在L、H、K以及-L、-H、-K的范畴内对人归类。
如果我们爱一个人,同时又害怕他(她)的拒绝;如果我们恨一个人,同时又害怕他(她)的报复;如果我们抑制爱的感觉,同时又害怕受到冷落;如果我们抑制恨,同时又害怕撤退认输…
那么,这些被抑制的情感仍然在活动着,因而,这个人仍然害怕被抑制的反应呈现出来。这种害怕,就像我们将要承受某些东西的那种感觉。
必须注意的是,比昂提出的这六种联系全部都是情感的主动活动。恐惧或害怕是一种被动性。被动性跟随着主动性,因而,主动性是初始活动。但是,我们也可以认为一些情感活动不被包括在比昂的六种联系之中,比如信任。
不过比昂的分类又很像是一种基本的综合性归档——可以将一些相关的情感归档到自己定的分类中。比如,信任可以被归档到L,将贪婪归档到H,因而,我们还是可以认为,全部情感都可以在比昂设计的这六种联系的范畴中归档、分类、定义。
K这种联系,是一种在情感意义上或情感层面上,对于另外一个人的了解过程。这种了解,完全不同于那种“拥有一些关于某人或某事的知识”的了解。这种区别有点像我们使用语言,比如意大利语、法语、葡萄牙语或德语,我们使用不同的语言,就意味着我们使用不同的词汇去描述一个事实;但这不同于我们用语言去描述我们了解一个人像什么。
在我们与别人的交往和在精神分析治疗过程中,这种区别很容易看出来。一个患者可能会愿意从治疗师那里吸取事实或理论,去解释他的症状,而不愿意冒着与治疗师建立情感关系的风险,这种了解不是真正的K,这种称之为K的了解过程包括痛苦、挫折和孤独。
获得一些对于一个人的信息或事实并非是真的K,这些人更像食人族,只是拿走一些东西,而不想与别人建立情感联系或交换。比昂是这样描述这种人的:
“他凶猛地撞进女人的头颅中,上帝呀,他就像块岩石,敲碎一个蛋壳!他正在吸食——如同食人族!他在吸食大脑……黑暗降临。由于不能从逝去的容器获得营养、不能使他恢复活力,击碎头颅、吸食客体伴随着的是被淹没于茫茫的抑郁之中”。
在一次治疗中,医患双方可能只是实现了一种智力层面的了解,因而,K型联系也可以作为一种逃避痛苦的方式。
同样,有一点关于自己的知识和「通过与别人有关系的体验了解自己」,完全是两回事。在与别人的关系中面对贪欲和在理智层面了解贪欲,也完全是两回事。这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必须不断作出决定,是选择逃避痛苦,还是选择忍受,并因而将痛苦转化。通过理智来了解感受,就是一种逃避的过程。
K这种过程,是一个极为困难的过程,通过这一过程,“从情感体验中学习的过程”得以进行。对学习的拒斥源自人格中的精神病成分,会导致对K的攻击,结果就是进入停滞、甚至倒退过程。与促进人格成长、促进思想的发展相反,对于K的拒斥,导致一种倒退过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会丧失其价值。
那些与努力了解情感体验相对抗的力量,无论在社会还是在个体内部,都十分强大。在关系的范畴内,这些对抗性的力量可以用L、H和K的反面来表达,就是-L、-H、和-K。如果这些负性联系的某一方面占据了主导地位,关系层面的了解过程就会停滞和倒退,有价值的体验就会被破坏。
在一次精神分析中的一系列联系中,尽管我们可以对所观察到的每一种联系贴上一个标签,这是H,那是K,等等,但是,实际上我们注重的是,每一次分析的关键性的情感联系。
所有其他的描述和感觉的背后就是这个关键性的联系,很像一段音乐开始时的关键音调符号。以这种方式,一次治疗中的所有其他观察、包括治疗师的分析,都可以基于这一“关键性音符”进行考虑。它既不是定义一种移情,比不是一次治疗中情感体验的记录,而是一次治疗中,那些与这种关键性联系(keylinks)相关的所有部分的情况。
它就像一个标准,其他观察或描述都能靠它测量。以这种方式确定一次治疗的关键性情感联系,可以通过为分析师提供一个想象的基础促进深层次的理解,防止精神分析的理论化。比昂把这种关键性联系定义为在每次治疗时使用的工具。关键性联系具有意义和价值,其他部分就获得了源于关键性联系价值的相对价值和意义。因而,价值和意义存在于这些关键性联系之中。
例如,在一次治疗中,一个小男孩不太守规矩。他让一些玩具小汽车在一些撞毁,并吓唬治疗师,但是,当针对他的愤怒和浪费时间进行了讨论之后,他安静了下来。然后,他清醒地谈了他对于学校里的性游戏的拒绝。之后,他再度陷入糟糕的状态,他四处乱扔游戏面团,把水洒到地板上和痰盂里。这些都是他的“性游戏”,在这种状态中,他现在也成了性游戏的参考者。只是在与治疗师谈话的间隙,他才忍住了一会儿。
对这次治疗的关键性联系所做的评注,可能是H。这个男孩是一个有能力通过自己的刺激性行为激发别人对他的憎恶,通过玩具汽车的碰撞、吓唬治疗师、乱扔玩具面团和四处洒水,他展示了自己了不起的攻击力。尽管有这么多眼花缭乱的材料,治疗师还是认为,可以从中发现一种关键性姿态,那就是「对抗亲切温柔的感觉的浮现」。
任何倾向于爱的冲动,一旦接近浮现的时候,就会被他“擦除”。在这里,关键性的联系似乎不那么像H,而像是爱的撤销,因而,应该是-L。我们深入到这次治疗中会发现,当这个女治疗师试图进行精神分析的时候,这个男孩封闭了她的声音,他不听她所说的,他挫败了她。
这可能也提示了他对于了解自己的情感体验的拒斥——“-K”,但我们还是选择-L作为关键性联系,因为有清晰的迹象显示,有与之匹配的愿望的定期爆发,而这种爱的愿望的定期爆发,几乎总是被瞬间爆发的针对玩具或房间的另一次攻击蹂躏或践踏。
因而,能够引发情感体验的催化剂,就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联系(link)。这种联系超越了这一情感体验的范围,这可能意味着一个思想过程的发生或愿望的释放的出现。没有这些联系,将没有情感体验,而没有情感体验,将不会有思想的发育发展。
因而,联系是基石,没有它,什么都无从谈起。
摘自《思想等待思想者:比昂的临床思想》